夏夜札记
暮色初合时,青砖院墙便洇开一片靛蓝。蝉鸣从槐树枝桠间垂落,像谁打翻了蜜罐,浓稠的甜腥裹着暑气漫过脚踝。母亲总在这时候支起红泥小炉,铜铫里绿豆汤咕噜噜地翻腾,搅碎了西天最后一缕云霞。
竹帘筛下的月光是另一种水。案头青瓷碗盛着白昼晒透的茉莉,暗香在指缝间蜿蜒。母亲摇着蒲扇说:"再添两勺冰糖罢。"她腕间银镯碰出细碎清响,仿佛许多年前摇橹过河的桨声,载着父亲的药香穿过石拱桥。那时蝉声更密些,星子总爱坠进运河,化作点点流萤。
藤椅上的竹篾渐渐洇出人形。这具父亲亲手编织的老物件,在梅雨时节会泛起盐霜似的白渍,此刻却柔软如初生藤蔓。母亲总说我幼时爱蜷在椅中假寐,等父亲踏着满巷梆子声归来。其实她自己的影子也常被钉在门框上,被月光浇铸成银亮的琥珀。
子夜忽有凉风穿堂。蝉声织就的网轻轻颤动,漏下几粒星芒,在纱帐上溅起微蓝的涟漪。铜铫里的汤早凉透了,茉莉沉在碗底做梦。母亲歪在藤椅里睡成新月,发间银丝泛着霜色,却比二十年前的月光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