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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可选择之中坚守——读《墓碣文》

发布时间:2025-07-18     阅读

  《墓碣文》是《野草》中最为难懂的篇目之一。长期以来,人们对它的解释有种种差异,或从生命哲学入手,或从现实维度分析。但总的来说,这是一首象征散文诗,是鲁迅进行自我解剖的一篇作品,是一篇反抗绝望的精彩誓言。鲁迅在孤独寂寞中坚持战斗,在形单影只中选择独语。新文化运动以来的矛盾、反思、痛苦与纠结汇聚一炉,催生了这篇经典之作。

  首先,我想先来谈谈我对这篇文章的整体感觉,全文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恐怖气氛,语言森冷,氛围灰淡。《墓碣文》以“梦”开端,“我”在梦中与一块剥落的墓碑对立,窥见胸腹俱破的死尸,且死尸坐起说出哑谜话语,吓得“我”赶紧逃走。这种阴森恐怖的描绘手法在传统的东方散文中较为少见,到更是像西方的散文诗。《墓碣文》受到了西方现代美学中“以丑为美”的审美思想的影响。鲁迅依托阴森可怖的题材,为读者呈现了奇特的想象、矛盾的思想以及种种哲学象征,将丑陋的事物转化为能够给人带来审美愉快的艺术品。

  文章可分为上下两部分,墓碑正面的文字是对外界现实的反应,墓碑后面的文字是对内在自我的剖析。首句以梦开端,“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对立”一词值得注意,对立的双方是梦中人与墓中人,两者相互审视。墓碑上的刻辞,是墓中人的灵魂独语,无法被他人完全理解与接收。它是死后的语言,沉默而单向,无法与外界进行任何真实的对话。这些刻辞,或许承载着墓中人一生的回忆、未尽的愿望或深深的痛苦,但在时间的流逝中,它们变得晦涩难懂,无人能真正解读。而梦中人却偏偏“读着”这些刻辞,仿佛与墓中人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可以猜想,梦中人和墓中人都是鲁迅的化身,是他的两个自我。 “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仅存有限的文句”,残破的墓碑,丛生的苔藓,岁月沧桑的真实感在外象中显现。为何不是完整的文句,而是有限的文句?鲁迅意在模拟墓碑被岁月侵蚀,留下断断续续的文字,避免了一般叙事散文必需交代的前因后果和对墓中人的写实性叙述。这有助于他更加畅快地进入独语地境界。这种断续残缺的诗化语言,不是叙事散文,不是议论散文,也不是抒情散文。这是鲁迅开创的一种新文体——象征散文,他对文体进行了突破与创造。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是全文的一个核心性语句。当别人在浩歌狂热中生活着的时候,我却感到人世的寒冽。当别人都在向往“黄金世界”时,我却见到了人间地狱般的深渊。鲁迅清醒的现实主义和他的浓重的虚无思想纠结在一起,使他从来不相信对于未来的空洞的预言。他的独特的思维,又使他常常透过事物的正面,看到事物的反面,由光明中看到黑暗,由存在中看到虚无,由希望中看到失望,由所谓的“天堂”中看到地狱一样的深渊。这是典型的“鲁迅式”对抗常规、主流的思维,他拥有另外一双眼睛。正如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所写:“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我”在他人存有一切的眼中却看到了“无所有”的虚无。这里的“眼”便是“无物之阵”。“于无所希望中得救。”鲁迅说过:“我的作品,太黑暗了……惟有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些作绝望的挑战。”这句话里一方面存有两极对立——热与寒,天上与深渊,一切和无所有,无所希望和得救。另一方面,鲁迅是将常识中对立起来的两项结合成了同一种感觉。裴多菲曾言:“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说的便是这一道理,希望是矫饰的绝望,鲁迅拒绝希望也拒绝绝望,在无可选择中坚守。这也正似《野草·题辞》里面所说的窘境:“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鲁迅的这种生存状态,不但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先知者的悲哀,也包含了人生本身强烈的荒诞感。如加缪在《西绪福斯神话》所言:“荒诞本质上是一种分裂。它不存在于对立的两种因素的任何一方。它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对立。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游魂是孤魂野鬼,象征着死亡与荒芜。“死亡”与“坟墓”都是鲁迅作品中常出现的意象,这一方面是先驱者必然的命运,另一方面黑暗与死亡在鲁迅看来也是生命的真实。向死而生,以死看生,是人摆脱虚伪自欺的一种方罚。长蛇的意象在《野草》里反复出现,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美女蛇”,《伤逝》中那条蜿蜒而来的“长蛇”。那么,此处的“蛇”之意象应作何而解?在孙玉石看来,它是毒气和鬼气的载体,是悲观虚无思想的拥有者的“我的精神世界的游魂”;在孙歌看来,它是区别于光明与希望物的,阴暗扭曲的物象。然而它冲破了现有的虚伪、谎言和一切藩篱,象征了一种能量;在我看来,此处的游魂化为长蛇,既是杂乱惘然的毒气和鬼气的载体,也是向出路探索的能量。长蛇出场不啮他人而活,反而自啮其身,齿携剧毒,因而“殒颠”。这句话象征着鲁迅自我解剖的严酷性,也就是说他解剖自己并不比解剖他人留情面。鲁迅在《呐喊》自序中也提到过蛇的意象:“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实际上,这个因自啮而“殒颠”的“游魂”,也就是鲁迅的“第二自我”的化身。接着向下看,墓碑正面的文字停留在“离开”二字,离开是一种警告,墓主警告看墓碣文的人,要是没有足够的心性与胆识,就不要绕到墓碑后面。但是梦中的“我”没有离开——“我绕到碣后,见到更为恐怖阴森的一幅景象。孤坟森冷,杂草丛生,一胸腹俱破的死尸安于墓中,面上朦胧且心肝皆去。”心肝皆去便是后文决心自食的结果,死尸为何自食?“蒙蒙如烟然”,在我看来,烟然的面相象征着墓中我得惘然,寻本味无果后得茫然,因无法获得认知,因而不显哀乐之状。这在下一句碣文中能得到进一步的彰显。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墓碣文》正面的文字是讲极端状态下两极的结合,背面的文字则是讲在两极结合之后对于这种结合状态的追究无法得到答案。这里提出了一个生命母题:我是谁?所谓的“本味”,就是生命的本质及意义。答案是唯一的,本味并不可知。虽然我们以生命的形态存于时空中,但是人永远也无法认识自我,因而也永远无法体验本味。这构成人生的“痛苦”的一维。痛定(死后)之后便无法追寻生命的本质和意义。“创痛剧烈”是人生于世的真实体验,是生命必然承受的痛苦。即使承受痛苦,人们也无法觉知到生命的本味。苦痛是无法逃避的,但就算承受痛苦,却仍只留有心灵的蒙蔽。从中可见人的生命的有限性、能力的有限性与人性内在的缺陷。人生于世,承受生命的痛苦,为了超越而建立彼岸的理想世界,但是生命的力在这“希望”中萎靡,虚伪的道德和彼岸相伪饰,形成对人的压抑与束缚。但由“自食”之举,鲁迅揭示了一个道理:生命的本质和意义不在彼岸的希望中,也不在已经消逝的回忆中,而在创痛酷烈的现在。这样他就消解了虚伪的“希望”,撕破一切伪饰,消解了虚伪的希望和陈旧的过去,消解了时间和空间,还原了生命本真状态。至此,鲁迅通过“我痛故我在”的方式,反抗绝望,试图突破这个哲学悖论。

  接下来的一句抛出两难之问:“你回答我,答复不了的话,就快点离开!”此处的 “离开”意为“驱除旁人”,只留下那些能回答问题的朋友,但这两难之问何人能解?因而陷入孤独的境遇。“梦中我却只见那死尸惊悚坐起,口唇不动而言: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艺术构思,鲁迅用了一个在人意料之中又出人意料之外的处理方法,来构思这篇恐怖阴暗的散文诗的结尾,增强了审美的韵味和作者关于生命哲学思考的深度。我们应对这句话应做出怎样的理解?“待我成尘时”也就是墓中人成尘时。墓中人象征着思虑与鬼气。梦中我的疾走,不敢反顾与追随表现了梦中我对墓中我的态度,也就是摆脱。学界对这一摆脱的解释思路有很多,在我看来,鲁迅的最终选择是“不断行动的自我”。他先是对自我进行剖析,承认阴暗与痛苦,但又恐慌焦急地摆脱那阴暗和痛苦。也就是抛却纠结地思虑,从思想转向行动。可以说墓中我是思虑纠缠的我,而梦中我是永远在路上的,行动的我。抛弃了纠结与思虑,“我”才能实现在无可选择中的坚守,寻觅无路中的出路。“成尘”是死亡与腐败的终结,是一个无的起点。每当我们试图将其指定下来,对“无”进行定义的时候,“无”就丧失了。一旦被定义,一旦被纳入既定的思想体系,“无”就成了“有”。要贯彻“无”所具有的“无性”只能是从否定的方面,从对所有实体化思想加以否定的方面来理解。这些实体性的思想,既包括着各种以“主义”命名的规范化概念,也包括着更一般形态的“终点”、“路”“希望”以及“绝望”。“希望”和“绝望”在思想的方向上是相反的,但二者都作为“思想”的一种形态则是相同的。鲁迅拒绝了“希望”,也同时拒绝了“绝望”。拒绝的结果是“无”,但“无”是流动的,“无”所指涉的位置是一个空位。在鲁迅的作品中,这种流动性对应于“我只得走。我还是走好罢…….”(《野草·过客》)的决意。

  这篇《墓碣文》核心在于正面和反面的两段话,它从两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传达出同样无解的问题:一个是观察外在的社会,一个是观察自我的内心。但鲁迅向我们传达的并非是无解之苦,而是在绝望中坚守,在纠葛中前行的思想态度。鲁迅向我们呈现了奇特的想象和顺遂矛盾的思想,也对“我痛故我在”与“不可定义的” “无”等定义进行了深刻探索。他总能在正面中看到反面,在所有中看到虚无,他是中立的荒诞,是前行的过客,是永远孤独矛盾的追索者。

作者:兰方飞    来源:今日大学生网
责编: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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